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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章,我親愛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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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睡,如同黑色的絲綢一樣潤滑無痕。仿佛睡了一百年。

男人從似乎足有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無夢睡眠中蘇醒,渾身上下似乎充滿了力量,“好久沒有睡得這麽香甜了。”男人想到,隨即他就無聲的笑了起來,仿佛發現了什麽可笑的事情。

“我是沒有過去的‘42號’,我的記憶,不過才只有幾個小時而已,說什麽好久沒睡得如此香甜之類的話,好像我還能記得以前的事情一樣。”他慢慢回憶了一下,I實驗區,坍塌的通道,冷酷的鐵質隔離門,襲擊,殺戮,還有在1947年初夏與上田教授的奇異對話,無不歷歷在目,又有如夢境一般。

男人滿意地舒展了一下,卻發現自己似乎是被捆綁在一把巨大的椅子上,手腕、手肘、大腿、腳踝、脖子和腰腹都被固定著。

“難道是手術出了問題?”42號嘗試睜開眼睛,隨即就發現自己的臉竟然被一塊黑色的布蒙住了,而自己的嘴也被牢牢地堵住了。

有人似乎正在用什麽東西擦拭自己的頭頂,感覺中,頭發似乎都被剃光了,濕滑的液體流到額頭上很不舒服,42號想晃動一下頭部,卻發現一條皮帶橫過額頭,將自己的頭部也牢牢固定在椅背上了。

“啊,我親愛的朋友,你終於蘇醒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熟悉,是因為這分明是“上田教授”的聲音;說陌生,是因為與“教授”原本穩重、深厚的嗓音不同,這個聲音有些尖利,語速也快了很多,仿佛是熱情的馬戲團老板在向觀眾們介紹自己最得意的小醜。

“我親愛的朋友們!歡迎來到地下這個簡陋的小舞臺,欣賞由本人,上田次郎,為你們提供的最精彩的演出!”“上田教授”似乎在向其他什麽人介紹著一出蹩腳的舞臺劇,與剛才相比,“上田教授”現在的聲音似乎更加輕佻和狂妄。

42號臉上的黑布被緩緩揭開,如同揭開舞臺上的簾幕一樣,42號意識到,演出的主角似乎是自己,雖然自己並不明白要發生什麽事情。

因為額頭和脖子都被固定,42號只能轉動眼睛來四處查看,希望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正被從頭頂上投下的一道燈光籠罩著,其他地方一片漆黑,看不到什麽,也看不到“上田教授”站在哪裏。

如雷鳴般的掌聲突然響起,42號吃驚地顫抖了一下,難道自己真的是在什麽巨大的劇場的舞臺上?完全無法理解。

42號面前的燈光逐漸亮了起來,自己並不是在什麽巨大的舞臺上,相反,自己所處的房間,只是一間面積50平米,高度只有2.2米的小室,從粗糙的墻壁看來,似乎是在山洞中開鑿而成的。

無數問題從腦中湧出,然而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無法發聲。

而隨著燈光的逐漸明亮,42號發現自己面前整齊地排放著一排共五把座椅,每把椅子上都坐著一個人。

這五個人,從左自右依次是長谷川、山田、安娜、王三山和薛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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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的燈光照在42號臉上,因此他無法真切的看清這幾人的表情。而似乎就在不久之前,上田教授還曾經對自己說過,這幾個人不過是自己幻化出的人格,而此時,他們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讓42號的意識陷入一片混亂。究竟現在是自己的幻夢,還是之前在“醫院”內和上田教授的對話是做夢呢?42號百思不得其解。而上田教授突然的轉變,更顯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是並不真實的存在。

身後的人走到42號面前,42號只能擡起眼睛才能勉強看到對方的臉。毫無疑問這是上田教授的面孔,只是頭發不像在醫院裏那樣整齊,而是散亂地用一條灰色帶子向後攏起。他的表情也和之前判若兩人。

“上田教授”似乎仍然穿著之前見面時穿的白色外套,但是在這外套外面,他還穿著一條厚重的黑色橡膠圍裙,從脖子向下,把他的正面圍了個嚴嚴實實。他還穿著長及手肘的黑色橡膠手套,腳上似乎也蹬著一雙黑色高腰膠靴。露在外面的白色外套,看起來也骯臟了許多,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個屠夫。

“你醒得正是時候。”“上田教授”似乎非常興奮,雙手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揉搓著,橡膠手套發出難聽的吱嘎聲,“表演就要開始了,當然,在那之前,我們來聽聽今天的主角還有什麽要說的?”他伸手取出塞在42號嘴裏的東西,42號聞到惡臭的橡膠味道,以及其他一些無法形容的味道,令他有些作嘔,進而咳嗽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

平息了一下呼吸,42號問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上田教授”彎下腰來,突然抓起42號的一根手指,好像是握手一樣晃動了一下,說道:“在下是上田次郎,這個偉大的小劇場的主人。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你不就是上田教授嗎?怎麽又成了什麽劇場的主人?穿成這樣是什麽意思?演出又指什麽?”42號問出一連串問題。

“啊,你說教授啊,”“上田次郎”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我親愛的朋友,你的教授正在休息,不便打擾。再說,現在是演出的時間,那個假正經的家夥最不喜歡看演出,所以就沒有邀請他。”

“你在說什麽鬼話?你不就是教授嗎?還是說你們是雙胞胎兄弟?”

“哈哈哈,雙胞胎……”“上田次郎”笑得彎下了腰,“我親愛的朋友,你真是太幽默了,這個劇場好久沒有這麽優秀的演員了,我們的演出一定能取得巨大的成功!”

“你說的演出是什麽意思?”

“一會你就知道了,我親愛的朋友喲……”

42號困惑地看著“上田次郎”,後者幾乎是連蹦帶跳地跑到一個小桌子前,把桌子拉到42號旁邊。42號發現,這原來是手術室裏盛放手術器械的帶輪子的小工作臺。但是從這裏,他看不到臺子上放了什麽。

“山田!長谷川!你們在幹什麽?……安娜研究員,這是怎麽回事?你們能聽見我嗎?”42號趁”上田次郎”轉身的功夫大喊起來,但沒有回音。那5個人可能也像42號一樣遭到了某種禁錮,除此之外,42號想不出別的解釋。

“演出中怎麽可以大聲喧嘩呢?”“上田次郎”的聲音傳來,似乎很是認真。他走到42號前面,舉著剛從42號嘴裏取出的橡皮球,惡狠狠地說道:“這樣吼叫是會嚇壞觀眾的,你想我現在就堵住你的嘴嗎?”

“等一下,”42號慌忙說道,既然認定山田等人也遭到禁制,喊叫也沒有用,42號覺得不如盡力和眼前這位“上田次郎”交流一下,至少要搞清對方想做什麽,他心裏也隱隱感到這個“上田次郎”肯定要對自己做什麽可怕的事情,絕對不像剛才上田教授所說的那樣,只是要做什麽普通的手術。不管如何,42號決定至少要爭取時間,這樣才能想辦法掙脫束縛。

“我不會喧嘩了,請相信我。”42號用最誠懇的態度對“上田次郎”說道,“如果不能松綁的話,至少請不要堵住我的嘴,我還有些話要說。”

“上田次郎”歪著頭打量著42號,似乎是在評定他是否在撒謊。

42號拼命表現出最誠懇的樣子,“上田次郎”拿著橡皮球的手停了下來,他問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你說的演出是怎麽回事?”42號問道,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能向我解釋清楚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做出更好的配合?我保證不再大聲喧嘩。”

“呵呵,我親愛的朋友,你真是太有趣了。”“上田次郎”似乎被42號打動了,他把橡皮球扔回工作臺上,興高采烈地搓著手掌,橡膠手套又發出難聽的聲音。

“我們現在在什麽地方?劇場的話,總該有個名字吧?”看到“上田次郎”的情緒緩和,42號抓緊時間問道,同時胳膊和腿則在暗自用力,尋找綁縛比較松弛的地方。

“我們在哪裏?這真是一個正確的問題,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毫無重點地說道,42號發現對方只要比較興奮時,似乎就會有很多無用的廢話,他決定利用對方這種奇怪的習慣為自己爭取時間。

“這裏,是什麽地方呢?有誰知道?”“上田次郎”轉身對著椅子上一動不動的5個人說道,42號突然擔心起來,難道那5人已經被殺死了?

“上田次郎”沒有得到回答,似乎有些無趣,他轉過身來,對42號低聲說道:“這裏其實是進行細菌戰試驗的秘密基地,我叫它I實驗區。這裏是我的劇場,所以,當然就叫上田劇場嘍。”

“I實驗區?這麽說,這不是我的幻覺?對面那幾個人,也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了?”

“上田次郎”歪著頭仔細打量著42號,似乎42號說的事情讓他有些困惑,隨即他說道:“當然不是幻覺,我親愛的朋友,你是說這一切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嗎?這怎麽可能?!”

“但是,剛才上田教授對我說……”

“那個老怪物,總是說些奇怪的話,他有他的工作,與我無關。但現在,你和我在一起,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演出!”他突然揚起雙手,手指尖幾乎碰到房頂。

“我們的觀眾為什麽都沒有反應呢?掌聲在哪裏?”42號說道。

“啊,他們啊,”“上田次郎”用手摸著小胡子,很難想象他如何能忍受手套上的惡臭。“他們是我在會客室發現的客人,大概是太累了,都在睡覺,我找不到其他觀眾了,所以只好請他們來了。愚蠢的軍隊把人都殺光了。”

“那剛才的掌聲……?”

“哦,那個呀……”“上田次郎”跑到角落裏,擺弄著一個灰色的小盒子,暴風驟雨般的掌聲突然響起,42號又嚇了一跳。“這是新式的留聲機,教授的寶貝,我把它偷來了。裏面還錄制了很多有趣的聲音,你聽……”他又擺弄起來,鳥叫聲突然響起,42號感到莫名的熟悉。

“嘻嘻,我親愛的朋友,留聲機的事情,你可不要跟教授說啊,他很討厭別人拿他的東西呢。”“上田次郎”嬉皮笑臉地說道。

“這麽說,安娜和山田等人還沒有死,只是被麻醉了,我之前也可能是在會客室被麻醉了,是通過什麽方法呢?對了,紅茶……”帕克曼端著紅茶的樣子突然浮現在42號眼前,但他有些不太願意相信,這個曾經幫助過自己這一行人的奇怪的神父,竟然會出手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但是放眼看過去,帕克曼也不在對面哪幾個人之間。“既然提到會客室,那麽從我在會客室昏倒到現在,估計也就是幾個小時的時間,這麽說來,什麽1947年的報紙,謀殺之類的事情,多半都是騙人的。但是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呢?”42號的頭腦又有些混沌了。

“上田次郎”似乎對錄音機失去了興趣,他走了回來。42號趕忙問道:“那麽,你剛才提到的演出,到底是什麽內容呢?如果你能對我講一下,一會兒演出開始了,我也許表現會更好呢?”

“上田次郎”又歪著頭說道:“我親愛的朋友,既然你這麽好奇,我就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你有耐心嗎?”

“沒問題。”42號趕緊表示到,他正巴不得這個故事越長越好。

“那麽,我們就抽出一點時間來吧。”“上田次郎”微笑著說道,“這個故事可能有點可怕呢,希望你不要害怕才好。故事裏有些內容是我偷看了上田教授的日記才知道的,如果說錯了可不負責呀。”

“請講。”

“沒有記錯的話,這些事情大約是始於昭和十六年(1941年)4月,由軍部下屬的一個秘密軍醫部隊組織的探險活動。為了尋找某種特殊的細菌,部隊和一個名叫‘讀書會醫學社’的跨國組織合作,向南太平洋地區的一些日本殖民地島嶼派遣了醫療團。名義上,醫療團是為當地日僑和土著人提供醫療,實際上,是收集當地特殊的細菌樣本。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部隊,應該就是I實驗區的幕後操控者,也就是所謂的100部隊吧?這是我猜的,因為這裏很多人和事,都和當年那場大規模探險活動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想不到,你還參加過這麽危險的活動,我很想知道細節呢。”42號抓緊奉承,同時,他感到綁縛著右腿的帶子似乎有松動的跡象。

“上田次郎”對42號的奉承非常得意,賣弄似的說道:“是的,我親愛的朋友,雖然我的夢想是為大眾創造完美的演出。但實際上,我還是非常出色的獵手呢,所以也被征召進了探險隊。你猜,我在探險隊裏認識了誰?”

“這個,實在是讓在下有些為難啊……”

“哈哈哈哈,你這個家夥還真是愚鈍啊,當然是上田教授啦,我就是在那裏認識了教授啊!”

“原來,‘上田教授’,或者說這位‘上田次郎’,才是多重人格精神病的患者!”42號突然醒悟了,多虧剛才“上田教授”為他講述了一點多重人格癥的概念,42號才為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原來鬧了半天,‘上田教授’自己才是精神病患者……雖然不明白多重人格癥患者如何才能在不同人格間轉換,但沒準把時間拖得足夠長的話,‘上田教授’的人格會出現,那時說不定會幫我們解困……”

“上田教授”這個人格雖然嚴厲,但對42號來說,正是通過他的幫助和引導,自己才找到生活的意義,對於“教授”的這個人格,42號不但沒有厭惡,反而有一絲親切,甚至是依賴似的期待。

“但是我不能期待什麽,別人可以為我做的事情,是我的幸運,但我的命運,終究還是在我自己手中。”42號一邊警醒著自己,一邊讓右腿使勁,希望能把微微松弛的綁縛著右腿的帶子弄得更松一點。

“上田次郎”兀自喋喋不休:“我們的隊伍原本要去馬紹爾群島進行工作,但是臨行前突然傳來消息,說當時處在澳大利亞控制下的所羅門群島某處爆發了奇特的瘟疫,於是臨時改道,來到了這個我之前從未聽說過的地方。當時雖然還沒有開戰,但澳大利亞政府對日本人還是很有戒心的,不過那個名叫讀書會的組織真是神通廣大,竟然讓我們混過了澳洲軍隊的檢查……”42號註意到,“上田次郎”在說到“馬紹爾”和“所羅門”這樣的外來詞匯時,發音竟然和從沒念過這些詞匯的鄉民一樣有些糾結,而在“上田教授”這個身份主導時,他的外語則顯得非常流利。“人的大腦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呢。”似乎是很久以前山田軍醫說過的這句話,又浮現在42號腦海中。

“後來的幾個月,還是挺有趣的,我親愛的朋友。南太平洋的無名小島上,到處都是從沒見過的珍禽異獸,我當時真是大開眼界啊。”“上田次郎”說道。

“那麽,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戰爭好像爆發了吧?”

“上田次郎”嘆了口氣,耷拉著肩膀說道:“是啊,突然日本和西方列強開戰了,澳大利亞也加入了盟國,所以我們當時就算是深入敵後了。不過由於之前做過很仔細的偽裝工作,所以當地的澳大利亞軍警一直都以為我們是呂宋島來的華人志願醫療隊,而且隊中有人會講中文,再加上我們一直和傳染病人打交道,所以當地軍警並沒有找我們的麻煩。只是他們把武器都收繳了,所以我也不能四處去打獵了。更可笑的是,隨著日軍在南太平洋節節勝利,我們也被送到——正確的說——是疏散到了所羅門群島的首府,一個叫圖拉吉的小市鎮,當然為了不暴露身份,我們也只好同意了。直到幾個月後,日本軍隊突然攻占了圖拉吉,我們才獲救啊。不過誰也沒想到,這才是我們的噩夢的開始……”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的領隊——忘了那家夥叫什麽了,反正是也個細皮嫩肉的知識分子,在圖拉吉那麽小的地方,他也天天用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香皂洗的香噴噴的。嗯,說到哪裏了……就是那個領隊,不知道收了軍隊的什麽好處,竟然說任務還沒有完成,堅持要我們留下來,當時海軍送我們回國的船都準備好了,最後臨時改變了計劃,我們還是留在了那裏。”

“難道,接下來爆發了瘟疫?”

“哼,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當時圖拉吉對面的大島嶼上有日軍修建的機場,機場附近有個村子爆發了瘟疫,而且癥狀什麽的好像就是領隊和教授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種,於是我們又進了叢林,但是並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就在給養快要耗盡,準備打道回府時,你猜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染病了?”

“上田次郎”賣關子似的搖了搖頭,42號趕緊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見到自己設計的謎題產生了效果,“上田次郎”雙手抱在胸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隨後他低下頭對42號輕輕說道:“比那個還糟糕,是美國人打過來了!”

“美國人?”

“是啊,誰能想到,就是那麽幾個偏僻荒涼的小島,竟然引來了幾萬名美國陸戰隊,要知道這個地方據說離日本有一萬多公裏遠,離美國就更遠了。真是不明白那些當官的在想什麽,不管是哪國的官,在我看都是莫名其妙,和那個傻瓜領隊一樣……”

“是啊,後來怎麽樣呢?日軍勝利了沒有?”

“勝利?哈哈哈,我親愛的朋友,占領那裏的日軍,只不過是幾百個扛鋤頭的工兵而已,美軍也是可笑,竟然派了十幾萬陸戰隊、幾千架飛機和幾百條戰艦來大舉進攻,島上的工兵指揮官剛看到軍艦的影子就已經嚇得屁滾尿流,沒放一槍就帶著部隊跑進叢林裏躲起來了。等我們按原路返回機場時,機場上空已經飄起美國旗了。我們只好也躲進叢林裏,原本想找到一些村子買一些吃的,但據說美國人撒了傳單,對島民說只要抓到日本人就賞酒喝。我們就不敢進村子,後來陪同我們的當地向導也逃跑了,而且還把我們的大部分武器都偷走了,最慘的是,我們的給養基本都耗光了,沒有食物,也沒有治療瘧疾的藥物,更可笑的是,在一個天天下雨的地方,我們竟然找不到安全的水源,連飲水都成了問題。”

“哎呀,這可不妙啊。”

“更不妙的事情還在後面呢,我親愛的朋友,向導逃跑時,地圖也被拿走了,當時我們並不十分擔心,因為大家都覺得只要老老實實沿著我們正在行進的小徑繼續前進或返回就好了,後來我才想起來,森林裏的一些所謂的‘小徑’,大部分都是動物踩出來的,有經驗的向導可以分辨不同的道路,但我們並沒有這種能力。所以不久以後,我們就完全迷失了。那個領隊——到底叫什麽來著?算了,我就叫他‘傻瓜先生’吧——傻瓜先生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在叫囂采集標本,還動不動就把天皇陛下和軍部的招牌擡出來,逼迫大家和他一起深入雨林,不折不扣的傻瓜!”

“真是可惡的家夥,竟然不顧大家的死活一意孤行?‘上田次郎’先生,您不是優秀的獵手嗎?連您也迷失了?”

“你有所不知啊,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苦著臉說道,“熱帶雨林是個很恐怖的地方。我們這些生活在北方的人,一直以為所謂樹林,不就是有很多樹木的地方嗎,只要穿過這些樹木,找到河流,順流而下找到村莊,不就能獲救了嗎?”

42號忙不疊地點著頭,但是頭和脖子都被綁住了,只好無奈地眨眨眼睛。

“但是,只有進入了熱帶雨林,你才能明白,家鄉的小樹林是多麽可笑和渺小。你見過由無數粗大的樹木、數不清的灌木和說不上名字的藤蔓組成的墻麽?那是真正的墻,用最鋒利的砍刀,用盡全部力氣砍下去,也只不過是在這堵墻上開出一個微小的縫隙,而當你鉆過這個縫隙時,你面對的是更粗大的樹木組成的更厚的墻!”

“竟然會這樣?”

“最可怕的是,這些樹木的枝葉茂盛,即使是白天,也很難透過頭頂上密集的樹葉看到天空,更不用說通過太陽和星座的角度測量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難道沒有指南針嗎?”

“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曾經在野外探險,你就應該知道指南針是個非常不保險的工具,太容易受到幹擾,太不可靠了。實際上,我們的領隊,也就是偉大的傻瓜先生就是跟隨指南針行進的,最終把我們一行人帶進了徹底的絕境中。這大約是我們逃進森林後一周的事情。我們還嘗試爬上樹去查看周圍的地形,但是樹太高了,足足有30米。有一個機械師,自稱善於爬樹,才爬了一半就摔下來了,摔斷了後背,兩天以後就死了。樹不但高大,而且長著青苔,像上了油一樣滑……我還嘗試從青苔生長的方向來判斷太陽的方向,但是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根本看不出來哪邊的青苔更茂盛……”

“那你們是如何走出來的?”

“走出來?我親愛的朋友,我們沒有走出來,我們在森林裏整整迷失了6個月!”

“6個月?”

“是的,6個月。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藥物,沒有希望。誰會想到在暴雨不斷的熱帶島嶼上,缺水竟然會成為你最大的困境?”

“缺水?”

“是的,水,我親愛的朋友,當它豐盈時,無人關心。水如此豐富,但又如此難以尋求。”

“難道不會下雨嗎?”

“雨,是的,暴風驟雨在那個島嶼上是家常便飯,但是樹葉是如此濃密,以至於我們幾乎接不到足夠的雨水,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霧氣,在這樣的霧氣和高溫中,人的脫水速度比在沙漠中還快。”“上田次郎”聳了聳肩膀,“而且你無法想象的是,我們後來竟然會懼怕下雨……”

“為什麽?”

“有一場大雨打落了很多樹枝和樹葉,我們都很開心,以為可以喝水喝個痛快,沒想到,還有別的東西隨著樹枝和樹葉一同被打下來。”

“什麽……?”

“吸血的寄生蟲。”“上田次郎”神經質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是螞蝗一樣的蟲子,叮住人的身體就不松口,有一些甚至還會鉆進你的皮膚和血肉裏,從裏面把你咬死!連我都沒見過這種蟲子,甚至都不能想象它們是如何寄居在樹上的。隊裏好幾個人死於這種蟲子的叮咬,有的是被毒蟲的毒素毒死,有的是死於傷口潰爛感染。我們摘樹葉,剝樹皮,從中壓榨水分,我們還嘗試過不知名的果子,但是有些植物是有毒的,有的人中了毒,疼的滿地打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大家都筋疲力盡了,不可能再照顧他們,所以只好把他們扔在那裏等死……”

42號不寒而栗,這次並不全是裝出來的。他不安地扭動著身子,卻趁機將腿部的帶子掙得更送了一點,對42號的小把戲,”上田次郎”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茫然地看著墻壁,似乎又一次神游於慘苦的雨林中,長久沒有說話。

“那你們是怎麽挺過這6個月的呢?”42號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上田次郎”眨了眨眼睛,似乎被拉回了現實世界,42號有點後悔,還不如讓他繼續發呆。

“我們……我們在雨林裏,每天就是挖蚯蚓來吃。雨林裏的地面非常奇怪,不是土,是一層一層堆積起來的腐爛樹葉,除了蚯蚓以外,還有很多奇怪的蟲子,可是都很難吃,只有蚯蚓還可以下咽。大家都很痛苦,但是為了求生,也都在默默忍耐,只有那個傻瓜先生總是喋喋不休,一會兒是講什麽神國精神,一會兒又是要大家忍辱負重。最奇怪的是,這個家夥竟然沒有變得很瘦,精神也很好,不像我們,餓的都沒力氣了。直到有一天,我們突然發現了傻瓜先生的小秘密……”

“上田次郎”停了停,似乎突然有些茫然。

“怎麽?”42號忍不住問道。

“上田次郎”用手指輕輕蹭著自己的下顎,但只是遲疑了一下,就繼續說道:“我……我們,有一天晚上在一個洞穴裏休息,那裏有很多蚊子,讓人完全無法入睡,我起身來找一些幹燥的草,想用草來生火,熏跑那些蚊子。而且雨林的白天雖然很悶熱,但是晚上卻很冷,因為所有人的衣服都濕透了,生火的話,也能烤幹衣服。當然,在那樣潮濕的雨林中,想找到幹燥的草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幸虧一個幾內亞獵手曾經教過我,可以在大老鼠的巢穴中找到幹草。這些大老鼠耳朵很靈,即使是最有經驗的獵手也很難直接獵殺它們,只能依靠巧妙的陷阱和機關來捕捉他們。可惜當時的我並不會做這些東西,所以只能在窩裏找些幹草了。但是想在漆黑的夜晚找到它們的巢穴,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當時,我們都心懷僥幸,每天都期望能發現村落,或者至少是一條河流,哪怕是小溪。可笑的是,我們懷著無意義的期盼在叢林裏整天游蕩,卻沒人想到要在天黑前,提前收集一些幹草以備不時之需。”

“確實,缺乏遠見和預計性很可怕啊。”“上田次郎”天馬行空似的思想游走,讓42號有些糊塗了,他到底是想講故事呢,還是想借機發一些感慨?但無論如何,在當下這個近乎絕望的情況下,時間,是42號最迫切需要的東西。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我們說到哪裏了?”“上田次郎”似乎是突然醒覺了一樣,繼續說道,“對了,我摸著黑去尋找幹草,想要生火來驅散蚊子,烤幹衣服。我冒險走到離洞穴很遠的地方,說是很遠,其實也就是幾十米吧,但是真的是很危險,因為即使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也可能會找不到回去的路,然後獨自迷失在叢林裏……”

“難道不能走原路返回麽?”

“原路?哪裏有什麽原路?你走過的地方,茂密的枝葉早就掩蓋了你留下的蹤跡,如果能返回的話,我們早就溜回機場了,沒準還能偷到美軍的補給品,就算全體被打死,至少也勝過餓死在這個惡心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那你當時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呢。”

“哼,不止是這樣,還讓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呢。”“上田次郎”說道,“你還記得我提到的那個領隊吧?”

“傻瓜先生?”

“沒錯,那天夜裏,我冒險走出臨時營地尋找幹草,卻聽到某個地方傳來奇怪的聲音,我當時立刻就聽出那是有人在吃東西的聲音。可惡啊,我們大家都快餓死了,竟然還有人躲著我們偷吃。我拎著砍刀偷偷摸了過去,想看看是誰如此陰險,甚至想過幹脆砍死他,搶走他的食物。你猜我看到了誰?”

“難道是傻瓜先生?”

“哈哈,我親愛的朋友,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沒錯,就是傻瓜先生,他就躲在離我們的宿營地不到30米的地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什麽東西,我仔細看了看,竟然是肉,從沒見過這麽香甜肥美的肉啊,這個家夥竟然背著我們獨自享用著,我當時可能是太生氣了,就這樣過去把傻瓜先生砍死了。砍刀有點鈍了,因為那該死的叢林裏連一塊可以磨刀的石頭都找不到,所以砍的時候,傻瓜先生一直在大叫,當時我完全沒聽懂他在叫什麽,因為我太生氣了。直到傻瓜先生的叫喊聲驚醒了其他人,有人跑過來拉住我,我才停了下來,當時我的臉上和身上都是鮮血,像個惡鬼一樣,傻瓜先生的血流進了我的嘴裏,那味道……我這一生是第一次嘗到那麽甜美的味道……”“上田次郎”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平和,甚至有一些幸福。

“後來呢?”

“唔……”“上田次郎”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沈浸在了那個血腥的夜晚的回憶中,“有人沖我大吼,似乎是指責我做了什麽了不得的錯事。我卻很平靜,因為我知道我是懲罰了一個壞人,一個賊,一個自私的混蛋。我沒有錯。當那些天真的隊友,終於弄清傻瓜先生的本質時,他們都很感激我。”

“何況傻瓜先生的食物,也可以分給大家了。”42號接著說道。

“上田次郎”又露出那種惡作劇似的表情,雙手抱在胸前,眼睛看著對面的墻壁,嘴角露出冷酷的微笑,“是的,我親愛的朋友,食物,那是從沒吃過的美味的肉,竟然還被烤過,雖然沒有什麽作料,但是卻香甜無比。我們從傻瓜先生的口袋中找到足足5磅沒有吃完的烤肉,大家一股腦把這些肉都分吃了,一點沒有剩下。”

“可是,這樣的肉是從哪裏來的呢?”42號提出疑問,“你說過,連你這個經驗豐富的獵手都只能靠吃蚯蚓為生……”

“上田次郎”的目光與42號的目光交匯在一起,那是如狼一般冷酷的目光,42號感到自己似乎被穿透了,話音戛然而止。雖然沒有語言,但42號從”上田次郎”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難道是……?”42號戰栗著,不敢說出那個字。

“我親愛的朋友,你確實是個聰明的人,沒錯,是人肉。”

42號感到胃部發緊,剛才吃下的東西似乎要頂出來了,”上田次郎”身上的橡膠圍裙發出一陣陣惡臭,更讓42號惡心作嘔。

“我說過了,這是很可怕的故事呢。你確定還要聽下去嗎?看起來你有點不舒服呢?”“上田次郎”微微傾斜著身子,打量著42號,用關懷的口吻問道。

“都已經講到這裏了,我當然要聽完。”42號拼命壓抑住自己的不適感,無論如何都要讓“上田次郎”繼續講下去,為自己掙脫束縛爭取時間,“只是全身被捆住了,確實是有些不太舒服。”

“沒關系,快講完了。”“上田次郎”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其實就很簡單了。當其他人發現這個事實時,反應和你也差不多,但是這個時候,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再說,那個肉實在是太美味了,大家也就接受現實了。話說這個傻瓜先生,幹起自私的事情來一點也不傻,後來大家仔細回憶了一番,才弄清楚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那個從樹上摔下來摔死的機械師是我們隊裏死去的第一個人,傻瓜先生自告奮勇要為他做法事,還說自己有經驗。他說人死在異國,至少要把右手帶回故鄉,剩下的屍體要火化,這樣死去的人才能成佛。我們就聽信了他的話,還幫他收集了很多柴火。因為要砍下右手,還要火化屍體,大家都覺得是不潔的事情,不太願意做,只有傻瓜先生搶著幹,現在想起來其實是早有預謀啊。”

“這家夥……”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剩下的就好辦了。大家雖然不願意說,但心裏想的,無非都是以後怎麽吃飽肚子的問題。現在,解決的方案就在眼前了。”

“這怎麽講?”

“當然就是被我送到另一個世界的傻瓜先生了。”“上田次郎”笑嘻嘻地說道,“直到那時我才想起來,傻瓜先生被我砍倒時,一直在喊的,應該是‘不要吃我’吧。這家夥肥肥嫩嫩的,一定很好吃……”

42號幾乎要把剛才吃的晚飯全部吐出來了,但是”上田次郎”似乎已經沈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了,“大家明明都很想吃了傻瓜先生,但又都在那裏鬼鬼祟祟的不想明說。於是我就自己動手了。而那些人就去找來能生火的幹草和樹枝,但是卻只是放在一邊,意思是讓我動手,這些家夥,明明想吃,卻又把自己討厭的事情交給別人做,只想分享最終的成果。”

惡心和眩暈的感覺讓42號頭痛欲裂,汗水濕透了衣服,但”上田次郎”似乎正在興頭上,並不打算停止自己的講述,“到了這個時候,人也和動物沒什麽區別。大家吃飽了,又開始尋找離開叢林的路,但是還是沒什麽頭緒,很快,那一點‘食物’又不夠了。有一天早上,隊裏的兩個搞化驗的研究員突然跑來,說跟他們一起去尋找蚯蚓的另一個身體瘦弱的研究員從樹上摔下來了,受了重傷。挖蚯蚓為什麽要上樹呢?我知道他們在撒謊,其他人也知道。我們找到那個家夥時,他已經不省人事了,但是看頭上的傷口,分明是被木棍之類的東西打傷的。但是大家沒有說什麽,這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這個倒黴的家夥受了重傷,我們既不可能照顧他,更沒有多餘的體力帶著一個受重傷的人上路。那麽他面臨的命運,就是要麽被我們扔在這裏等死,要麽……”

“被吃掉。”42號替“上田次郎”說出了後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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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田次郎”微笑著說道,“你可能在想,我不但是個兇手,還是個食人魔鬼。我並不否認,事實上,對於當初的這個選擇,我是充滿自豪的。我親愛的朋友,你仔細想一下,這個人遭受的傷害,並不是我強加給他的,而是那些他信任的人背叛了他,就像領隊背叛了我們。我先幫助他結束了痛苦,然後為大家解決了食物的問題,就像我懲罰了自私的領隊,還幫助大家發現了在叢林絕境中生存下去的方法一樣。更重要的是,大家通過這些事情認識到生命的重要,認識到求生對一個人的意義是多麽重大,為了生存,人類可以付出一切,什麽友情、親情、愛情,在生與死的挑戰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那公義呢?難道不是有很多人為了公義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嗎?”

“那,只是個抽象的概念。”“上田次郎”冷冷地說道,“在那個叢林中,公義就是生存到最後,吃掉別人,否則就被別人吃掉。”

“但是那只是極端的環境……”

“這個社會也是一樣啊,弱者服從強者,人民服從領袖,小國服從大國,其實歸根結底,不也是本來屬於自己的一部分,不管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現在被別人搶走吃掉了嗎?只不過這些事情沒有那麽直接,沒有那麽血腥,沒有那麽赤裸裸,而且每天都在我們身邊發生,大家都已經麻木了。”

“上田次郎”的話讓42號一時無法反駁,他張了張嘴,想要找一些否定對方的話,但卻無話可說。

“上田次郎”繼續說道:“為了生存,所有人都會獻出很多重要的東西,他獻出的東西越多、越重要,生命對他的意義就越沈重,越無法割舍。就像我們,在叢林中背離了一切法律和社會規則,甚至拋棄了人性的底線,因而越發不想死去,因為我們付出的太多了。就像領隊臨死前對我叫喊‘不要吃我’一樣,我後來一直覺得,他並不是害怕被我殺死,只是被他吃掉的人,還有被他一起吃掉的人性、善良、罪惡、道德、責任、還有公義,這些東西在一起,在他心中形成一副無比沈重的枷鎖,讓他竟然無法舍棄這個世界了。”

“這是什麽意思?”

“為了生存,他付出了自己的人性,這是人類除了生命之外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價。領隊雖然是個混蛋,但混蛋也有人性。我們檢查他的書包時,發現之前死去的幾個人的右手都被完好保存著,甚至還塗了防腐劑。手被白色的布包裹著,看布料,應該是領隊自己的襯衫,上面還工整地寫著每個人的名字和死亡時間。還有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如果意外身亡,名下財產將分給隊中的幸存者,以及死亡隊友的遺孀和子女。領隊的父親是資產家,老婆也是貴族的後代,他說要把錢分給大家,那確實是一筆可觀的財產啊。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在做到這些事情前,他已經死掉了,大家只是覺得他是個吃人屍體的畜生,所以也會毫不留情地吃掉他。我想當我持刀砍向他的時候,他可能原本是想說‘不要殺我,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會贖罪。何況付出了這麽多,我更要好好地活著,我也更有資格好好活著,所以請不要殺我。’但是吃人的事情,在他心中分量如此之重,所以當時他竟然沒有喊‘不要殺我’,而是喊了‘不要吃我’。不管他活著的時候有什麽計劃,他死了,就永遠沒意義了。他背負著食屍者的名號被別人殺死吃掉,對當事者來說,可怕的不是自己犯下了什麽無法原諒的過錯,而是永遠沒有機會彌補這些過錯。彌補過錯,並不是為了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或者是為了滿足社會公義的平衡,因為所有的罪人,其實都是自己給自己下的判決書,他們的贖罪,最終還是為了滿足自己自私的欲望,在自己良心和人性的法庭中獲得一點寬恕。或者,他們也可以編造出華麗完美的謊言欺騙自己和其他人,但說辭越華麗,這份判決書就越沈重,越無法回避。說謊就像吸食鴉片一樣,只能滿足當事人一時的需要,過後卻是更多的困苦。何況在無法逃避的死亡面前,你清楚地知道錯就是錯,而且無法逃避,更不能讓時光倒流抹殺這些既成的事實。”

“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你也沒死過,你怎麽能這麽確定?”

“我曾經從山崖上摔下來,以為自己命不久長;還曾經吃過有毒的蘑菇,昏迷了整整一天;這些大概都算是瀕死體驗吧。當然這些和真正的死亡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但也足以讓我心驚膽寒,那麽當我面臨既定的死亡時,難道不會更加恐懼和敬畏嗎?”“上田次郎”說道,“何況我見證過太多的死亡。只要活著,總有無數種未知的可能,對未來也許可以改變的期望,就是人類求生意志創造出的最後的精神支持。因此,死亡也就變得如此可怕,因為一旦死去,和你有關的一切就會在當時、當地蓋棺定論,最可怕的是,這一切並非是由別人做出的結論,而是你自己做出的。不能逃避,不能掩蓋,不能否定。沒有哪一個正常人可以欺騙自己。所以我有時覺得,那些毫無征兆突然死亡的人可能是真正幸福的人。但是也很難說,因為死亡究竟是什麽,可能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如果在死亡的一瞬間有永恒呢?”

上田次郎和42號同時陷入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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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就是我們的叢林生存準則,要麽生存,要麽為別人的生存獻出一切。”終於,“上田次郎”輕輕的點著頭繼續說道,“我們都要為生存付出代價,失敗的結果就是獻出生命,以及別的一切東西。”

42號補充道:“生在亂世,我們面對的,和叢林中沒有什麽區別。”

“是這樣的。”“上田次郎”說道,“隨後的事情似乎就簡單了很多,每個人都付出了很多,大家不再有階級、貧富或其他什麽的觀念了,每個人都為了生存而努力著,對於我們來說,唯一的勝利就是幸存,而失敗則意味著獻出生命,以及屍骨無存。其實在這個轉變中,領隊付出了最多的東西,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但他不過獲得了一個‘食屍者’的惡名,因為其他人都把過錯推到他身上,以便獲得最後一點精神上的寬恕。”

“後來呢?”

“隊伍裏還剩下十來個人,大家開始自覺分工,有的人沿途收集幹草,另外一些人尋找蚯蚓和一切可以下咽的東西,我負責開路,隊伍裏只剩這一把砍刀,而這把刀在迷信的日本人眼裏可謂惡靈纏身,別人都不敢沾手,生怕遭到詛咒。我倒是覺得無所謂。而且開路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所以我晚上可以吃到最多的食物,還可以睡在離火堆最近的地方。當然,在處理那些討厭的事情時,也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動手。”

“上田次郎”停頓了一下,42號默默地註視著眼前這個人——”上田次郎”在回憶時,似乎完全沒有愧疚或悲痛,以及其他的情緒,“上田次郎”顯然是一個憑本能生存的人格,道德禮法、社會準則,對他來說似乎都是別人的事情。

“隊伍裏不斷有人死去,後來,那些自我感覺不妙或者徹底絕望的人,幹脆就用隨身的小刀自殺了,只是為了在死亡的一剎那保留一點尊嚴。”“上田次郎”再次開口說道,“日本人對死亡有著奇怪的執著,即使在這種時候也要設法保留一點所謂的榮譽,比如自殺前會整理服裝,選擇倒下的方向等等,不過對我來說這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生存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況且他們的自殺,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煩。”

“但是,生存只是生活最基本的部分,人是不可能只為生存而活著吧?那樣和動物有什麽區別?”明知可能會觸怒對方,42號還是忍不住問道。

不過”上田次郎”似乎對這個問題反應很遲鈍,他歪著頭說道:“對我來說,生活就是自由,還有就是能吃到好吃的肉。至於什麽生存還是生活,那是上田教授他們那群臭知識分子才喜歡爭論的無聊東西。”

“上田次郎”的回答非常簡練,甚至讓人感到誠懇。雖然沒有任何威嚇成分,但42號卻感到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安娜曾經說過——I實驗區裏曾發生了超過6起人員失蹤的神秘案件。

“上田次郎”並沒有註意到42號的恐懼,他說道:“後來我聽說,這個叫讀書會醫學社的組織,還請了一幫德國人到西藏尋找什麽超自然的生命體,結果有一隊人馬在高原沙漠區迷路,最後竟然因饑寒交迫而死。據說他們的屍體被發現時,離最近的村莊只有不到5公裏的距離,而以他們行進的方向判斷,只要不倒下,是絕無可能錯過這一線生機的。之前他們只不過是在一個很小的地方兜了半個月的圈子,我猜等到他們想到可以吃掉隊友補充體力時,他們都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吧?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我也有些感謝那個傻瓜隊長呢。”“上田次郎”又露出惡作劇似的微笑。

趁對方註意力分散的機會,42號用力活動了一下,右腿幾乎可以掙脫了,但出於謹慎,他停止了右腿的動作,並小心地將帶子松脫的地方掩飾起來。他轉而嘗試用類似的方法掙脫左腿,42號已經發現捆綁自己的椅子並沒有被固定在地上,只要雙腿獲得自由,他就可以趁”上田次郎”不備將他撞倒,甚至可以嘗試用身體和椅子的重量制服甚至殺死對方。雖然在心中,42號甚至有點喜歡“上田教授”,但在眼前這種情況下,如同“上田次郎”所說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42號已經約略猜到“上田次郎”要對自己做什麽,雖然“上田教授”從某方面來說像自己“再生”的導師,而且他也明確知道殺死“上田次郎”就是殺死“上田教授”——“但是多虧了‘上田次郎’這一番野蠻但充滿本色的言傳身教,讓我明白為了生存,在極端情況下,人類可以也必須付出除生命以外的一切,做為生的代價,這包括自己最珍惜的東西,乃至別人的生命。”但同時他也以”上田次郎”的人格做為自己的警醒,“除了生命以外,我也不想做為一個動物似的存在,因為這樣一來,自己的生存將毫無意義。所以還是要有一個底線”然而42號從”上田次郎”身上也看到,想要保持這最後的底線,甚至這底線到底存在與否,有時並不十分容易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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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田次郎”當然沒有註意到42號打的小算盤,他還沈浸在叢林的回憶中。

“我們就這樣在叢林裏逡巡,隊伍裏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上田次郎”繼續回憶道,“就在我也覺得沒什麽希望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條小溪。現在回憶起來,這條小溪簡直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景色啊,寬度不過兩米,水流卻無比清澈,再也沒見過那麽美麗的景色,用語言完全無法形容啊。順著小溪走了一個白天,我就發現了一個土著人居住的小村落,那裏的土著人不但給了我吃喝,還告訴我附近有日本軍隊。原來在我們迷失在雨林的這幾個月裏,在將軍們的指揮下,日本軍隊又反攻回到了這個小島,可是卻再次被裝備精良的美國陸戰隊打敗了,殘兵敗將聚集在雨林中餓得發瘋,情形竟然和我們遭遇過的差不多悲慘。幸運的是,將軍們終於察覺到計劃的失誤,趁美軍還在組織防守時,派出軍艦在夜間分批接走這些殘兵。上田教授也在這個村子裏發現了他一直在尋找的奇特的傳染病樣本……”

“是什麽樣的樣本?”42號打斷”上田次郎”的話問道。

“那個呀,好像是雨林中的猴子攜帶的一種病菌,把人感染以後,一開始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但是3個月到半年後才會發作。不知道為什麽上田教授對這個病很感興趣,還讓我抓了一只猴子帶回來研究呢……”

“帶回來?難道不怕傳染嗎?”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就是喜歡睡覺,也會像感冒一樣咳嗽,不過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至於為什麽教授對這個病感興趣,我也不太知道原因,總之是想辦法帶回來了。”

“後來呢?”

“我們找到了殘餘的日本軍隊,教授出示了軍部的文件,所以我們才搭上最後一班船回來了。對了,同船的人裏面還有現在的熟人呢?”

“是誰?”

“現在警備隊的正副隊長,內山和南呀。”“上田次郎”笑嘻嘻的說道,“我說過這個實驗區和那次探險,以及後來的戰役有關吧?”

“他們兩個在那裏做什麽,也是憲兵嗎?”

“那個時候似乎還不是,南肯定不是,他是第六師團的老兵了,之前就曾經隨部隊在滿洲服役,我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升到了中隊長。內山倒是很奇怪,雖然當時掛著少佐的軍銜,但是不知道是做什麽的。”“上田次郎”又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怎麽?”

“我還記得那是個月黑風高之夜,堂堂皇軍王牌甲種師團,一向以野蠻彪悍自居的第六師團的官兵們,像要飯的乞丐看見施舍剩飯的卡車一樣蜂擁著爬上迎接他們撤退的軍艦。”“上田次郎”用諧謔的語調說道,似乎對軍隊也沒什麽好感,“最可笑的就是南恭一郎,也就是現在我們尊稱的南副隊長,竟然把家傳的什麽寶刀都丟了,後來還大發脾氣,說船長竟然允許我們帶著猴子上船,卻丟失了重要的裝備。其實還是心疼自己的寶貝刀唄,這個死丘八,要不是教授出面阻止的話,我在回來的路上就把他扔進海裏了。”

“扔進海裏?不是要吃掉嗎?”42號試探道。

“上田次郎”對42號的明示完全不以為意,反而煞有介事的說道:“那種臭家夥,送到我面前我都不想看一眼。你知道嗎,堂堂的南副隊長,其實是個心理變態的家夥。”

“有這種事?”42號突然回憶起突擊警備隊司令部時看到的一幕。

“沒錯,實驗區警備隊裏有個叫岸本的憲兵,就是他的這個。”“上田次郎”伸出左手小拇指,暧昧地晃了晃,“更絕的是,我後來打聽出來,在那個偏僻的南洋小島上,南就有這樣一個‘小朋友’,你知道是誰嗎?”“上田次郎”壞笑著湊到42號耳邊說道,“就是岸本的哥哥。岸本的哥哥死在島上了,沒想到這家夥連弟弟也不放過,你說這樣的家夥是不是人渣?”

“真是令人作嘔。”42號實話實說,“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是軍隊的禁忌麽?內山不知道嗎?”

“對內山來說,南就是一條狗,你會關心你的狗和誰睡覺嗎?只要他咬人的狗牙還鋒利就好了。”“上田次郎”得意洋洋的說道:“而且除了當事人以外,這件事情整個基地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厲害吧?”

“你是怎麽知道的呢?”42號突然想到不久之前,“上田教授”也曾對自己說過一些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事情,也是借此讓42號在大驚失色之下,幾乎相信了自己是精神錯亂患者的謊言。

“這個實驗區裏有迷宮一樣的管道,只要不迷失方向,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為所欲為呢。”“上田次郎”微笑著看著42號,輕描淡寫地說道:“其實你從管道裏爬進憲兵警備隊司令部道場的時候,我就在你旁邊啊……”

42號顫抖了一下,地下一層垃圾坑裏憲兵向井的無頭屍體,地下二層緊急入口處閃爍的黑影,還有管道內不翼而飛的防護欄固定螺絲,歷歷在目。

“你想起來啦,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雙手抱在胸前,臉上仍然掛著那一絲微笑。

“向井……也是你殺的?”

“上田次郎”點了點頭。

“為什麽?”

“想吃。”

冷汗順著42號的額頭流了下來:“你還是忍不住要吃人嗎?”

“我要修正一下,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笑瞇瞇的說道,“不是忍不住,只是就像戒酒一樣,你忍越長時間不吃,最後吃到的時候就越好吃。我也嘗試過像在雨林中一樣,每天吃肉,但是很快就不好吃了,和一般的肉沒有區別。所以後來我就有意拖延時間,直到很饞的時候才下手。而且我還發現,肉來的太容易也不好吃,打獵也是一個充滿刺激的過程,能更好的刺激食欲。有一部電影,叫做《世界上最危險的獵物》,你看過嗎?”

42號晃了晃眼睛,表示沒有看過。

“電影裏面講一個外國將軍,最大的樂趣就是獵殺人類。不過他的樂趣,在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就結束了,而對我來說,那才是剛開始呢。”

“所以,實驗區裏憲兵和研究員失蹤的事情……”

“有一些是我做的。”“上田次郎”滿不在乎地承認。

“只是一些?”

“我親愛的朋友,這地下實驗區就是一個由巖石和混凝土建造的雨林,裏面有比我還可怕的野獸呢。”

“野獸?”42號不清楚”上田次郎”是比喻,還是真的有什麽野獸。

“在你眼裏,我是壞蛋吧?”“上田次郎”斜著眼問道。

“這個……”

“反正你肯定是這麽想的吧。”“上田次郎”並不想追究下去,“但是在這裏,有些人,論邪惡、論野蠻,連我都自愧不如,除了野獸這個詞以外,我真想不出別的什麽詞匯了。”

“是這樣?還有誰?”42號問道。

“那些穿軍裝的家夥,但更可怕的是那些不穿軍裝的家夥。”“上田次郎”突然玩起了文字游戲。“如果不是在這裏的話,你還是有機會能領略到這些家夥的手段的,不過恐怕你沒機會了……”

“等一下,故事講完了麽?”42號趕快問道。

“差不多了,我們上了船,卻直接來到了滿洲這個鬼地方。我雖然對地下實驗區內部的情況了如指掌,但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教授和猴子呢?”

“開展了研究唄,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據說是內山用手槍指著教授的腦袋,逼著他在活人身上做實驗,搞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叫做V42。”

“V42?”42號立刻想起自己名字的由來——那把刻著“42”字樣的神秘鑰匙。“那是細菌武器的代號嗎?是不是鎖在什麽地方?在這個地下實驗區嗎?”他一口氣提出了好幾個問題,如果問題能得到解答的話,其中說不定還包含著與自己謎一樣的過去有關的事情。

“上田次郎”只是斜著眼睛看了看42號,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這些東西和演出無關,只是偷看上田教授日記時順便看到的,他也沒有細說。再說這些事情我也不關心。”

“但是,這些事情和我有關啊,說不定和我的過去有什麽聯系,你難道覺得我現在這個渾渾噩噩的樣子,可以給觀眾們帶來什麽欣賞的樂趣嗎?畢竟我是個只有幾個小時記憶的人,生死也好,其他什麽事情也好,我還只是剛剛了解,但是感受並不深,這樣難道不會影響演出的質量麽?”

“說了這麽多,你還是怕死吧?”

“這和死有什麽關系?”

“哈哈,我親愛的朋友,我講了這麽多,難道你以為都和你沒有關系嗎?”

“你是不是想……殺死我?”42號鼓足了勇氣也不敢說出“吃掉”這兩個字。

“你想的太簡單了,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還是斜著眼睛打量著42號,自從剛才提到V42號開始,”上田次郎”的態度似乎就冷淡了許多,“你真的以為我只是為了滿足那點可笑的小欲望才大費周章把你弄到這裏來嗎?”

“那是為了什麽?”

“你的血型是不是O型?我是比較喜歡這種味道……不過也無所謂。”“上田次郎”若無其事地說道,轉身走到盛著手術器材的小桌子前,“之所以選擇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又說道。而42號趁機大肆活動了一下,右腿的帶子已經快松開了,但左腿還是被牢牢地綁在椅子上,一時還不能掙脫。

“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麽?”看到”上田次郎”轉過身來,42號再次大聲問道。

“代價。”

“什麽?”

“代價,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慢慢走了過來,“生存的代價。”

“上田次郎”手裏拿著一把式樣奇特的鋸,這是外科醫生用來進行腦部外科手術的工具。

“等一下,我還是不明白,什麽是生存的代價?我們活著就是生存的證明,為什麽還要付出代價?”

“為了生存,我變成了野獸。為了生存,領隊變成了混蛋。為了生存,上田教授制出了足以毀滅一個國家的武器。為了生存,南變成了惡畜。為了生存,憲兵岸本變成了南的小白臉。再看看他們。”“上田次郎”拿著鋸的手向後揮舞了一下,陰暗的燈光中,默默坐著軍醫山田、憲兵長谷川、研究員安娜、勞工王三山和薛志升。“這些人,為了生存付出過什麽,你能想象嗎?你又為生存做過什麽?你不過是躲在失去記憶的盾牌後面,找到各種開脫自己的理由,跟在別人後面四處游蕩罷了。更惡劣的是,你還以自衛為借口,殺死了與你不相幹的憲兵。”

“等一下,憲兵是想要我們的命啊,這不是什麽借口。”

“你偷襲的時候,是他們首先向你開槍的嗎?”

“這個……”42號一時語塞,確實,他是趁南和岸本不備,從背後偷襲的,他開槍的動機,除了長谷川和山田的描述和假定外,也不過就是當時突然油然而生的厭惡情緒,雖然這可能是受自己失憶之前的經歷所影響,但無法回避的是自己確實是在沒有遭到直接威脅的情況下首先開槍突襲的。

“但是,南用活人做槍靶,這是滅絕人性的作為,不該得到懲罰麽?”

“你開槍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些吧?這也不過是你為自己找的借口。”

“你確實全都看見了啊。”

“沒錯,從頭到尾一絲不差。”

“那你也應該看到,在上田教授的指引下,我正要開始尋找生存的意義,你難道不該給我一個機會嗎?”

“機會啊,我親愛的朋友,”“上田次郎”揮舞著鋸子,“怎麽會憑空落到一個沒有付出的人身上呢?你說想要機會就可以得到嗎?這樣的話豈不是所有死人都要覆活了?我們的領隊——‘傻瓜先生’,不是比你更有理由要求一個機會嗎?……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成為實現我的生存意義的輔助品。哈哈哈哈……!”

“你到底要幹什麽?”

“代價啊,這是一出關於生存代價的戲劇,你就是最重要的道具。剛才講的故事,其實就是演出的一部分,現在大家都已經聽我說過了,有關生存的代價,關於我為生存付出了什麽。但是僅憑語言是沒有說服力的,誰不會吹牛啊,不實際演示一下,誰能想象那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上田次郎”繞到42號身後,42號盡力猜測他處在什麽位置,雖然只有一條腿能夠掙脫,但他也許有機會能撞倒對方,隨後怎麽樣就只好聽天由命。

“上田次郎”突然湊到42號耳邊,輕聲說道:“為了生存,你付出過什麽?”

在42號有所動作之前,”上田次郎”伸手抓住了松弛的帶子。他狠狠拉緊帶子,42號的右腿又被緊緊綁在椅子上了。

“你的生存都沒有意義,你的掙紮又有什麽意義呢?閉上眼睛體會你最後的演出吧。”

“至少……給我打一針麻醉劑?”

“痛苦,也是代價啊。生存就是受苦,我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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